病号服上的水渍不再增加，抽动的肩平息下来。惟眼眶微红，瞳中无神。然而腹部的异响终是打破了沉寂，让少女首次意识到了自己目前饥饿的处境。
初醒之时的倦意，如今通过这不足一小时的过程一去不返，空留惶惑杂着恐惧，裹挟着烦闷一同充斥在这个新生的少女心间。原本的清秀少年，虽男人味不算十足，但至少还充斥着男性的气息。然而如今，刚刚那滴落的泪珠，不由得令她再次暗暗感觉自己那点儿不多的坚强似乎是飘散了。更不必提昔日那张颇厚的脸面了。否则，原本敢于直面老师并与其打起嘴战的自己，也不会因为小小一句话就如同发起了脾气一样啊。思想上还没回过神来，但身体却在两个月的潜移默化之中抢先一步，这让少女相当不爽。
她忽然又想摔点儿什么发泄一下。
但是准备移动双臂时遭遇的阻碍，让她意识到了自己的老师像犯错误一样落跑的时候，显然没有考虑到解放这个与床亲密无间地相处了两个月的家伙。
“华！霁！老！师！”
直至此刻，从房间透门而过直冲楼道的声音里，方才又看见了几分咬牙切齿。然而伴着少女的声线，听起来更像是撒娇不成的娇嗔。
不论如何，就这么静静坐在门外的长椅上不知低头想着什么的男子一个激灵，忙不迭站了起来，接着愣了几秒，方才推开房门。
“看完了？”
你明明看得出来我的状况还问……
即便少女的姿容变化颇大，但是华霁依旧改不掉曾经三年所养成的互噎的习惯。不知是兀自不敢相信，亦或是有什么深层的东西从未改变。但是这些似乎都不是少女想考虑的问题，现在最大的问题，莫过于让眼前人把自己解放出来，这样的话，不论是发泄还是查看物件亦或是反击都会方便不少。于是，清了清嗓子，少女压低声音，低吼二字。
“解开！”
少女试图利用自己自带的气场逼迫面前的对头放了自己。然而原本就不怎么拔群的效果，在如今改头换面一番之后更加无用了。病号服虽然符合身高，却在体型上无法贴近她。看起来，如同穿着大人衣服的孩子一般。这样的形象，如何才能有威慑力呢？至于战斗力，也因此同样无处寻了。但是这两字之中，将那刚才的软弱驱散了部分，而重归了部分昔日的形象。
“行行行，但是你必须保证不再对供能网造成威胁。”
男子答应得很快，完全没有平日里得了便宜还要宰两刀的奸商性格，这样少女很是震惊。也许自己刚才的表现，终于让男子意识到了自己的变化？亦或是，信封中真的藏着什么重要的东西？
男子俯下身将少女四肢的绑带解开，接着便站回了原位。只不过看起来更加一本正经。男女有别？少女如是想到。她的思想还没改变过来，但是她的老师似乎在这短短几分钟里从行为上做出了什么转变。
拖鞋就在床边，似乎是在刚才的制服过程告一段落之后护士带来的。白皙的小脚站起来后便被有些长的裤子遮了个干净。她首次感受到一种年华倒退的感觉。理由，便是那陡然下降了五六厘米的身高。原本能够勉强平视到华霁的眼睛，如今却只能任由男子俯视的感觉，让少女不由得再咒骂了几句。
当然，这次似乎并没有冒出什么脏字。
“跟你说一下啊。信封里是你的新身份证明，毕业通知单和录取通知书。鉴于你的父母不在新京郡，之前又是借住，所以此次为你办理的身份暂时为……孤儿，在熟人家借住。你现在的状况，显然不能再用之前的身份了。至于你曾经的寄宿家庭，只是告诉他们你有些变故不能再继续寄宿了，他们也许会知会你的父母的。”听起来，语调上更像是谆谆叮嘱。她似乎捕捉到了什么，却不好描述出来。
少女在经历了刚才的惊变后，这个消息反倒并没有太过不能接受。自己的父母？呵，从她启程的时候，他们就没准备再见她。但是她寄住的那家人，却是在这几年之间培养起了宛若亲人的感情。如今的别离，连声再见也无从说起，不由得令少女有些自觉伤感。
但，她终是再次用那理性的一面，将那五味杂陈强行压了下去。一如她一直那样。一如昔日那一个个孤独的夜晚，那层坚冰终会重新凝结，显露那表面的笑靥。少女轻笑一声，脸上复又挂起了曾经的微笑。那昔日的学校生涯之中的笑容，那种斗嘴之时流露的笑意。只是这笑容在华霁眼中，却比那刚才的脆弱还令人悸动。
“别告诉我那个熟人是你哦，滑，稽，老，师？”
男子看见熟悉的笑容一愣，似乎欲言又止。但，那微张的嘴和复杂的表情一同褪去了，重新换上了令少女无比熟悉的表情。然而这一幕却印在了少女心底，最终成了那心头的坚冰之中的空泡。毕竟，这似乎是第一次，将脆弱展露给陌生人，又当着他的面带上微笑的面具。
“bingo！今天起我就是你爸爸了！快，叫爸爸！”
“哎~”
既然她宁愿深藏苦难，那又怎逼迫她敲碎那坚冰呢？敲不碎的，便试试用温暖软化吧……
男子伴着那一僵的脸色，看向捂嘴浅笑的少女，惊叹于那笑靥如花，却又慨叹那流露的脆弱，终是重新潜藏。而这冰层，不知何时才能再次敲碎了。
坐在床边享用着手中一碗大米粥的少女，脸上却并没露出享受的神色。按照少女的想法，自己一定会享受一顿豪华的宴席。然而一碗大米粥端来后，她就觉得希望破灭了。按照华霁所说“长时间注射营养液不进食不能让肠胃一下负担太重”，于是这碗粥便就是她苏醒之后的第一顿饭了。
“道理我都懂，但是为什么是魔导分部？更何况，那可是通向军队的路子啊。难不成，你要打击报复？”
中气十足算不上，毕竟这具身体依旧偏虚弱。但是理性介入之后，虽说行为举止还颇为淑女，但是语言之中不免带着一股难以改变的男性气息。比之刚才一闪而过的娇弱，如今的少女，似乎才是与华霁三年互黑互怼的弋洋。
然而华霁的眉头却越发皱了。
“emmm，我乐意？啊不不不，你作为觉醒者肯定不能继续原来的路子，但是鉴于你又无法直接把能量转化为攻击，所以不如去试试魔导系。你前面今年的基础不差，虽说觉醒相关一窍不通，但我相信你哦！”
少女那精细的内心又何尝不知呢？只是她现在绝对不会将头埋在华霁怀中。至少不是现在。她深知华霁的为人，但是毕竟三年师生并不是三年亲人，至少现在不是。所以如今，不如维持着昔日那带些火药味却又亲近的关系，亦是无妨。
“冒昧地问一句，我可以把粥泼给你吗？”
“袭击是不对的啊！有必要送你去学学礼仪哦！”
“那我可就泼了啊。”
一如既往地剑拔弩张，却又比之昔日而言，少女终是多了几分优雅和心平气和。相比原本的那般男子间激烈的互怼，似乎终是疏远了几分。
然而男女有别，终是难以逾越这道鸿沟的。
“华……奕阳？”
少女盯着身份卡上那张比昔日柔化了不知多少的俏脸，总算是大概了解了一下自己的容貌。看来，这种不羁放荡的气质的确要收敛一番了。身份卡上那未露笑意的面容，看起来的确有几分雅致。然而照片上一脸少女心的感觉，让她一度怀疑是否调用了图片处理技术。
嗯，要不从今天开始，做一个清丽的雅人？
只是用冷来隐匿，不知会不会比笑靥更难？
她不得而知。毕竟，昔日的自己总是试图乐观来掩盖脆弱的心头，然而孤独常伴吾身是无从避免的，因为那思忖太多，终是会错失机会啊。只是冷冽，真的就能改变嘛？亦或是，要先修补脆弱的心田？但这何谈容易。
送走了华霁，少女静静躺在床上，任由明月撒下水光。灯已熄灭，她缓缓闭上双眼，任由一切在脑中盘旋。从醒觉到如今，短短几小时，却不知发生了多少事情。她首次敞开心扉，却又强行抑制下来。她失去了两个不见影踪的亲人，却又换来了一个担忧自己封闭的内心的亲人。她失去了直升本校的机会，却又拿到了去其他的分院的机会。她失去了一个完美的暑假……额，这个似乎没有什么换来的东西。
一想到后天就要报道，少女的内心便不知为何又抓狂起来。这样的体质，加之一窍不通的各种知识，不知究竟是自己的性别问题先行显露呢，亦或是自己刚刚觉醒的问题先行显露呢？
是的，的确强压下去了复杂的心情，但是这些琐事也同样闹心。比之心底的感伤，往往是烦闷更令人不爽啊。
少女呢喃着华霁的名字，充满了怨毒的。不是因为粥，也不是因为莫名更换的姓，而是因为被某些人卷入了新世界而不爽。
伴着越发低沉的声音，那呼吸越发均匀，最终归于静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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